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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衰老的故事,给了我们“如何活着”的启示 | 最后的“家”

镜相工作室 湃客工坊 2022-11-11

采访并文 / 赖嘉柔 韩倩倩 陈雪映 林嘉敏 许敏静 姜晓雪 陈婉雯

指导老师 / 尹连根 曾温娜

编辑 / 林子尧

编者按:2021年5月,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,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6402万人,占18.70%,比2010年上升了5.44%。其中,65岁及以上人口为19064万人,占13.50%。这代表着我国已步入老龄化社会。人口老龄化是社会发展的重要趋势,也是今后较长一段时期我国的基本国情。

随着家庭的养老功能部分向社会转移,养老院成为许多老人的选择。

本文为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同学们的毕设作品,他们深入深圳的两家养老院,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与老人们共同生活。以解答心中的疑惑——养老院可以成为老人真正的“家”吗?

最后的“家”系列第一篇:《“幼儿园”大班的生活: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 》

最后的“家”系列第二篇:《养老院的小社会:失智老人,在金字塔底部 》

最后的“家”系列第三篇:她早已写好遗书、备好寿衣,住进这里 》
最后的“家”系列第四篇:《真正的家与养老院,所隔的不止那一层围墙》
“最终都是要来这里的。”在徐向东看来,养老院是老人最后的归宿。
为了将来失能失智时能够适应护理员的照顾,87岁的徐向东决定带着老伴提前住进养老院。“养老院的饭菜,要是在以前,我绝对不吃,觉得恶心,”他笑了几声,自嘲道:“现在就这样了,吃吧,这就是‘适应’了。”
相比起徐向东的主动选择,许多老人则是出于身体原因,不得不长居于此。“想家,但你身体不行啊。”失能的余秋生只好老年离家而去,住进养老院。
我们问过很多老人:“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吗?”
“现在不是也是啦。”意外地,邱国明给了我们一个值得玩味的答案。“不是也是”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,加上“现在”这个时间点,交杂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。

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住进来,老人们或许都意识到,养老院将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站。对他们而言,作为归宿的养老院,首要的仍是照顾,至于“家”的感觉,那都是后话。
 

    春节联欢会上,社工将彩纸洒向陶玫娟。 姜晓雪摄

“把自己的妈妈让给了别人”

一月中旬,陶玫娟的腰和腿突然疼痛不止,她感受到了养老院“以人为本”的服务理念。“我不用出门,不用挂号,就在家里,医生上门来做理疗。这种理念,我觉得很好!”这是目前养老事业改革的方向——医养结合,即把专业的医疗资源、康复训练与养老服务相融合。

陶玫娟一贯乐观自由,但面对连日来的病痛折磨,也不禁感叹一句:“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管好自己,不给孩子添乱,那就是贡献。”

“不麻烦子女”是许多老人入住的原因之一。即便是在寓意团圆的春节,他们也不得不考虑“谁来照顾自己”的现实问题。陶玫娟说道:“我们这里有几个老人就回去吃年夜饭,过了初一初二,马上就回来。”在她看来,“家里的环境不由我”,待在养老院反倒更舒适。

离开养老院的那天,我们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邓晓虹。春节期间,她被孩子接了回去,由于疫情,在家待了15天才回到院里。
我们见到她时,护理员正准备带她去楼下:“晓虹,我们走。”邓晓虹垂着头,没有应答,表情神态也没有一丝变化,看上去有些木讷。她呆呆地走着,行动很缓慢,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与“生气”,就像一个“机器人”。
尽管邓晓虹有认知障碍,但在我们的印象中,她非常活泼好动,是一个“坐不住”的人,好像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。我们见过她对着镜子捣腾,围着镜子绕来绕去,似是在研究镜子里的自己;我们见过她看着房间里的时钟,忽然就伸出手在空气中试图去“逆转”正跳动的秒针;我们也见过她在活动中途跑到墙角,弯着腰抠地板,把贴在地上的纸抠了下来。
眼前巨大的反差冲击着我们,愣了好一会儿,我们才缓过神来,要不是那身着装,我们差点没认出她来。

    邓晓虹垂头推着轮椅。陈雪映摄

照顾失智老人是一门学问,福寿园董事长严敏认为:“老年人需要有专业的人来照顾。在家里的时候,孩子就‘不行’,因为他们脾气不好,又不知道老人这种是病状的一种表现。”
除夕,七楼失智老人袁红梅被女儿接了回家,大年初四下午,女儿打电话到院里,希望赶快把妈妈送回来。“哎呦!我真的受不了了,照顾了几天,就4天时间,受不了了。她一天到晚不停地小便,我还得不停地忙这忙那,老是找事,让我操心。”
“老来多健忘,唯不忘相思。”这是独属于诗人的浪漫,现实依然残酷。护理员金翠玲告诉我们:“袁红梅她认得我们,看见我们,问‘认不认识?’,‘认识。’可是她女儿问‘认不认识’,她就不讲话。”为此,女儿老是哭:“跟你们还熟悉一点呢,当你们是女儿了,当我是外人了。”

有一次,女儿跟金翠玲说:“小金啊,我有时候心里真不舒服。我觉得我很残忍,把自己的妈妈让给别人了。”

退居其次的自由与尊严
随意问起一位老人“谁在院里人缘最好?”总会听到这个答案:三楼的老邱——邱国明。
邱国明很健谈,脑子里似乎藏了一箩筐的故事,一遇到我们便信手拈来:“我有一个大学同学……我那个校友啊……我老伴的朋友的表哥……”。但和他接触多了后,我们发现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,有些故事已经向我们重复多次。
在老人的房间与食堂所在的两栋楼之间,“横亘”着一条30米左右的长廊,这是邱国明等自理老人每日三餐的必经之路,也是这个封闭的小院落里最繁华的“交通要道”。“这就是我们的南山大道!”一天,邱国明在长廊上遇到我们,如自嘲般笑着说道。他没等我们回应,便在这条不足两米宽的走廊上昂首阔步,继续走着。几步后,他伸着头向长廊旁的灌木丛吐了口吐沫。
邱国明的自由,被限缩在这条“南山大道”连接的两栋楼宇之间。“打算在这里奋斗到底啦,这样看还是挺惨的,没有办法。”一向露喜不露愁的邱国明漫不经心地说着。我们还没想好怎么回应,他便又开始说:“我有一个校友啊,1978年我坐火车去武汉找他吃饭……”
自由总是相对的,在余秋生这样的失能老人心里,邱国明定是他羡慕的对象。
家住吉林敦化的余秋生接连犯了心梗和脑梗。唯一的儿子远在深圳工作,以前余秋生一病重,儿子就要飞回东北,一趟花费得上万,“请的保姆又总是要么请假要么要求涨薪”。无奈之下,在东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余秋生不得不老来离乡,被儿子接到深圳的养老院。
余秋生的右半边身体几乎动不了,每天不是趟床上就是坐轮椅,没有护理员推着,他自己无法下楼。为了防止他摔倒,护理员每天早上帮他穿好衣服后,便把他从床上抱起,稳坐在轮椅上,安全带“咔哒”一扣,他便没有了站立的自由。他可以自己扶着走廊的扶手慢慢锻炼着走路,但是得等护理员得了空,帮他解开安全带、推着轮椅在一旁搀扶他,他才有走路的机会。就连上厕所,他都要被绑在坐便器上。余秋生知道这一切都是“为了安全”,但有时还是气不过地对护理员说:“我要告你们限制自由。”
一次,我们正和躺在床上的余秋生聊着,护理员进来查房,把他的床头调高。余秋生指着护理员说:“她们就是我的管教。”护理员似乎没工夫跟他辩驳,又或许早已习惯了他的抱怨,摇摇头便出了房间。
院内三餐定时,余秋生早上7点之前会被护理员推进饭堂吃早餐,吃完再被推回房内睡觉。即使没有困意,他也只能在床上躺着,等待11点钟的下一顿开饭。他像是一只提线木偶,一切举动都在护理员与“安全带”的牵引之下进行。

    为防止失能老人站立时摔倒,护理员把他绑在走廊的窗户上。韩倩倩摄

不仅自由受限,尊严也成为一种奢望。
“这里的护理员都是40多岁的女同志,在东北要是让女同志给男同志洗澡都有点内啥……”说这话时,他的左手一直在揉搓着身上那层薄被子,显得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第一天来冲凉就像抓猪似的,一开始还有点难为情,洗了几次就无所谓了。”
余秋生称现在的生活就是“坐吃等死”,“活了71年了,最后就落到了养老院……现在我也死心了,我儿子的意思是我这生就在深圳过了。”
相比刚入院4个月的余秋生,在此住了4年的于秀娟似乎对于“尊严”的渴求早已淡然。
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于秀娟时,她正坐在马桶上。
那是在我们离院那天。早上6点多,我去找她告别,她的专护曹春兰告诉我她在房内,我一边唤着“于奶奶——”,一边进门,不小心在没有关门的厕所里看到了坐在马桶上的她。我一时惊慌,脱口而出:“不好意思!”,快步后退,但听见于秀娟在里边回应:“小韩,这么早呀。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。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几步,看到她依旧和蔼的笑容,才故作自然地说:“奶奶,我们今天就要走啦,来跟您说再见。”
她收起笑,如突发奇想般:“哎哟,今天就走啦?我还没跟你们拍照呢。”
“那我们一会儿来找您拍!”
“好呀,”她弯弯的嘴角又爬了上去,眼睛闪着光,“我一会儿洗个脸,在房间等你们。”
“好!”
这一段发生在马桶上的对话,自然得如同发生在其他地方。
自从2018年入院以来,于秀娟和老伴一路“高升”,从301到501、601,再到如今的701,楼层越高代表着护理等级越高。目前于秀娟是全护理,老伴是二级特护,意味着两人都需要护理员帮忙洗澡。身体的私密性与尊严或许在她的世界里早已淡化,在马桶上与我谈笑便也不足为奇了。
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、前美国司法部部长查尔斯·弗瑞德曾说:“如果没有隐私,我们将失去作为一个人所应具备的完整性。”某种程度上,隐私是我们人格尊严的基础。但许多住在养老院的老人,因为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,他们不得已将自己的身体,连同最私密、最脆弱的自我暴露在护理员面前。
在院里,生存更为重要,这些人之为人的尊严,人们无暇怜惜。相比生存,自由和尊严只得退居次位。

    两位夜班护理员给老人打流食。 林嘉敏摄

彼此的欢送会
“以前六十几岁的时候我们还有价值啊,价值就是带外孙。现在没有价值了,对社会、对后代都没有了,人家不需要我,我路都走不动了。”
“那您的自我价值呢?”
87岁的徐向东苦笑了两声:“没有了,没有了。” 他拥有大学学历,曾为水电工程师,建过大坝、修过厂房、打过隧道,是新中国平地起高楼的建设者之一。但现在,他说自己只等待着去真正的归宿——“那个地方”。
入住养老院13年,陶玫娟独自在院内度过了12年春节。“女儿叫我回去,我说回去住两天干什么呀,帮不上忙,净添乱。”2022年的春节,当我们充满仪式感地许下一个个关于新一年的愿望时,陶玫娟对新年的期待却是:“管好自己吧,我们这一代现在也做不了什么,无能为力了。”
“衰老”意味着在身体机能、认知记忆和社会关系各层面不可避免的丧失。衰老会在不经意间地到来,可能是某一次在上厕所时发现自己蹲不下去,也可能是因为打了个喷嚏而腰椎骨折。它发生在每时每刻,不疾不徐,一点点偷走你对生活的掌控感与自我价值感。
这些“丧失”使老人主动或被动地退居社会边缘,而养老院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物理空间更加剧了这种社会遗弃感。
“别管我,我很好。”一位奶奶在和女儿打视频电话时,一直皱着眉头大声重复着这六个字。网络不好,她似乎没听见女儿在对面说什么,护理员在这头热情地和她女儿寒暄,这位奶奶却总在打断,“别管我,我很好,挂了啊。”
离别之际,我们加上了王家珍的微信,“奶奶,以后咱们常联系!”但却收到了出乎意料的叮嘱:“别老回复我们消息,耽误你们时间!”
“不重要的人”不仅是社会贴给他们的标签,似乎也已内化在老人们心中。走进一个老人的房间,往往我们还没说什么,总会收到一把桔子和连声的“谢谢”。每次想多聊一会儿,但总会被老人打断,他们慌张地问:“你们不忙吧?我怕我在这里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,耽误你们正事。”
他们不知道,跟他们聊天,就是我们的“正事”。我们一次次在夜里叩门打扰、试图从言行中窥探他们内心隐秘的角落。对我们这两个“不速之客”,他们非但没有感到烦扰,似乎还尤为感激。离别之时,老人们为我们举办了一场欢送会。
“每周唱歌、看电影都没见过这么多老人到场。”社工部邹主任说。赵丽蓉因为突发痛风,下不了床,到不了现场,特地在微信上和我们解释。老人们为我们献唱了一首他们背地里练习了好几天的《最亲的人》;黎英华唱着“常回家看看,回家看看——”;孙立荣高声大喊了三句“谢谢!”;大作家周清写了两页纸的感谢信,手抄给我们一人一份,“……再见了,两个从天而降的小天使”。

    欢送会上老人为我们演唱《永远是朋友》。韩倩倩摄

在一句句夹带着乡音的歌声与祝福里,邱国明出其不意:“我还是引用1957年毛主席在莫斯科接见中国留学生时说的话:‘你们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,世界是你们的,也是我们的,归根到底,还是你们的。’”
空气有那么一秒钟静止了。他说的对,但我们不敢点头。原本热闹的氛围里渗透出一丝悲伤。
那时我突然意识到,这场欢送会不只是送走两位陪他们过年的朋友,也不只是送走了他们与外面世界久久未有的新连接,还是在送走这个院落里少有的鲜活朝气,送走我们身上跃动着的,他们不再拥有的希望与年轻。

再见,老人院!再见,老小孩!

不知年老,焉知年轻
在养老院的一个月是一次接近“时空穿越”的体验。
刚进院的几天,我对院里的食物生理性反胃。入院之前,听社工部邹主任说这家养老院的食堂达到广东省养老机构里的“A级”最高标准,我欣喜又期待。来了后,我发现自己单纯了,A级是以“适合老人”作为标准评定的。这软糯的口腔触感加上黯淡无味的烹调,总是让我联想起在每天工作的办公室旁,失智老人在飘着异味的餐厅里吃着同样的食物,嘴边黏着油亮的菜汁和米粒。有的老人无法咀嚼,护理员需要把饭菜用料理机打碎,用针管注入老人嘴中,这时的食物已经变为类似呕吐物的形态。
我无法切断这条蔓延的联想,每到饭点总是满怀饥饿与恐惧。
转变发生在一个吻。
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患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,一共有四位,并排坐在靠墙边的轮椅上,进行着她们的日常活动——发呆。
看到我,坐在最靠右边的奶奶招手让我过去,用她没什么气力的声音和我听不懂的方言不停说着什么,我能做的只有微笑点头,她又指着远处的凳子让我搬过来坐下,因为还有别的事情,我推辞说不坐了,但见她着急的样子,我只好答应。
我坐下后,她变得十分温和,将身体倾向我,继续缓缓诉说,语气中带着感激。我看着她浑浊的眼眸,有些手足无措。突然,她握起我的手,捧到胸前,低头轻轻亲了一下。她温热湿润的嘴唇触到我手背时,我愣住了,看到她身上洒落的粥粒,裤子上落下的饼干残渣,我顿时不舍得擦去这轻轻的吻痕。
此后,我便胃口大开,最终竟然一个月长胖了四斤。除了生存本能驱使自己适应环境外,或许这一吻也消解了一些我自己未曾发现的、与老人之间的那层隔膜。
身体不拒绝了,感受仍然很远。
有天晚上我们陪两位奶奶看电视,电视上播着治疗老年人腰椎间盘突出药物的广告,屏幕里一群经典老年广告模特样子的奶奶——烫着一头银白卷发、画着肤白唇红的妆容,冲我们喊:“痛啊!”房内两位奶奶跟着喊:“痛啊!”看到这一唱一和的场面,我们不约而同笑了出声。站在我们前面的奶奶回过头,皱着眉头低声对我们说:“真的痛,好惨的。”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内疚,我们没有真正痛过他们的痛,也没有给这种痛足够的尊重。
“无法感同身受”这件事一直在刺激我抛弃“边缘”“弱势”这些由他者化思维产生的类型化预设。
最打破我预设的,可能是他们身上的生命力。
院里的生活单调重复,加之疫情封院,他们已经被“关”了三年。亲属不能入院探视,有位失智老人因为三年未见女儿,以为自己的女儿死了,终日抱着布娃娃哭泣。

    抱着娃娃哭泣的失智老人 赖嘉柔摄

但仍有人在用力地活着。
周爷爷是研究《金瓶梅》38年的作家,80岁的他十分与时俱进,学着在今日头条上发文、配图,用手指在触摸屏上将一个个字手写着输入,我们一分钟的操作,他可能需要一小时。但他仍孜孜不倦,已经发了近百篇文章。
88岁的孙爷爷前段时间在去饭堂吃早餐的路上摔了个脸朝地,手里拿着的小圆形不锈钢饭盒扣在了眼睛上,成了一只“乌眼儿青”,摔这一跤他还挺开心,“只过了九天,乌眼儿青好了,说明我还有点儿生命力!”
老人们关心的问题很小,小到只有自己的身体、小到如何打发无聊的每一天,但这样的小已经是他们拥有的全部。
有时看到他们我会怀疑,到了老年,这样重复、单调且没有明显意义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值得过?
但后来我逐渐有了答案,他们身上有一种与“老”相反的、强大的“生”的信念和行动力,那是孙爷爷在每天早上5点钟打太极时“做回头望月这个动作要狠狠瞪它月亮一眼”的相信,是王奶奶“织毛衣织了拆、拆了织,我也得织下去”的自驱,是张爷爷即使因中风右半边身体不能动,也要单举左手低头闭着眼许生日愿望的虔诚。他们身上西西弗斯般与虚无的对抗,已经彰显了“人”存在本身的意义。

    在生日会上许愿的江志云 韩倩倩摄

年老体弱,每挪动一步都费劲酸痛的他们,仍要奋力守住的东西,是仅剩的那一点点健康和自由。如果我们还能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和时间,请尽可能让它们发挥正确的用途,因为有这样一群老人,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恪守这一点点的自由。
这种不易,使“衰老”也富有某种强韧的生机。
年轻人就是没有发现自己是年轻的人。见了他们,才使我反观自己的生命,思考拥有时无所谓,失去时很难过的“健康”问题;思考若只有自己能陪自己走到最远,在晚年和当下该如何更好地自处;思考什么是具体的生活,要去关心这个困住我身体的小院落里的落花细雨,要去爱具体的每一天。即使是时间浓度很低的每一天,也要像他们一样尽力、认真地活。
他们不再去争占舞台中央的位置,只是守住自己仅有的时间,为“活着”这件事本身,做着歌德口中浮士德那一系列“越来越纯粹或纯洁(rein)的努力”。“不争”有时并不代表着无力,而是一种“自我通透”的选择。
陈嘉映在《何为良好生活》中说,“这种自身通透是phronesis最核心的含义——洞明自己行在何处。”而这,也提示着尚未老去,或者是走在“老去”这条道路始端的我们,洞明自己的所行之路、应行之路。
“我们该如何面对衰老”不只是晚年的问题,而是如“我们该如何活着”一样,是贯穿一生的问题。这一帮本与我的生命轨迹几乎完全错开的老年人,以他们与衰老的故事,给了我“该如何活着”的启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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